“呦，半路杀出个投怀送抱的佳人。”
米雪儿的死就像是一条分界线，那些在我二十岁后的人生中，显少出现的人，突然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在我面前。十年了，那个十年间一次都未曾谋面的人，此时如梦似幻。当我回过神，想要撑地起身的时候，明显感受到来自对方手臂的压制，我被死死地钳在他的胸口，动弹不得，他贴着我的耳畔，发出戏谑的嘲弄。直到他的同伴伸手拉他起身，他才放开了那只压在我后背上的右手。像是被他从深渊中捞出来一样，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起身又是如何茫然地继续前行的。他就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一样，从我的眼前出现又消失，徒留我一人在崎岖的山路间攀爬。足足走了五百米，直到白守山的牌坊出现。我才如梦初醒地发现自己本不该继续走到这里。
并没有上山，原路急行折返。我加紧的脚步，不知道是因为不甘心，想要追讨什么，还是为了赶在学生集合前，到达野战俱乐部。我疯了一样在山路上跑着，跌倒了一次又一次。我徒劳地追赶着，而那束光却再无踪迹。我不甘心，他怎么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抽身离去。明明是他先放开了手，又有什么资格记恨没有停留在原地等他后悔的我。随着又一次脚下不稳，重重地摔落在地，无法抑制的悲恸喷涌而出，在人迹罕见的山林间，三十岁的我，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。
“艾老师，您这是去了哪儿？”
陆续带着学生归来的小教官们，各个向灰头土脸、遍体鳞伤的我投以诧异的目光。清点好学生的人数，准备回房间冲洗、吃饭、早早睡觉。每当遇到我负荷不了的事情，我就会选择蒙头大睡，虽然没有林凡在的时候，我很难实现这个目标，但我也会自欺欺人地紧闭双眼，窝在黑暗和虚无当中，就好像只有如此才能保护自己。
野战俱乐部的房间没有独立卫浴，但好在出了集体浴池，就是露天的温泉区。趁着其他人都去餐厅吃晚餐的空挡，我拿了旅行洗漱袋，进了浴池。浴室里空空荡荡，我找了个靠近桑拿房的位置，旋开了花洒。海明虽近热带，但进入十一月，冷水从头冲到脚，我这略单薄的身板还是有点吃不消。但我就是想念的彻骨寒意了，因为无法让心痛减轻，我只能变着法儿地折磨着自己的肉体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好受些。
“你这是一路滚回来的？”
冷水突然被关停，我双手撸净脸上混杂不明的液体，将头发扬到额后，纪繁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完整呈现了出来。他左手拿着取下的花洒，右手调整着水温。很快，花洒又回到原处，我的视线瞬间被水幕遮挡。这一次，我没有犹豫，伸出的左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右手臂。
1
“先送你师弟回学校，我们回去整理下面料，晚些时候，自己坐夜车走吧。”
忙忙碌碌差不多到傍晚十分，太阳已经溜下了地平线，夕阳的余辉倾泻在面料市场中。徐老师启动了车子，载着我们驶入了市区的繁华。清津的傍晚很短，刚还是火烧云翩悬的青空，此时已被一抹深蓝的夜空彻底吞噬了。随着街景的渐远渐稀，白色路虎驶上了通往清服高的高速路。
折腾了一天，我已彻底精疲力尽，迷迷糊糊地在后座上昏昏欲睡。半梦半醒间，时时浮现在脑海里的还是那副蝴蝶骨，即使是在梦里，我也讨厌这种少女怀春般的遐想。梦里的我，使劲地摇着头，用双手使劲地挥动着小拳头，一下下锤着自己的脑袋，想要打散这般场景。咦，力道怎么这般轻，我低头看见自己握紧拳头的小手，软乎乎的，小小一团。原来是梦啊，我总是可以在梦中，发现自己置身于梦中，又贪睡着不肯醒来。梦里的我回到了7岁的光景，突然想要坐一次儿童滑梯。于是，梦里的场景就切换到了清大家属区。我蹦蹦跳跳地跑上了通往花园的甬路。
很快，那只奶黄色的巨型恐龙滑梯，就出现在了眼前。一直到小学三年级前我都坚定地认为恐龙是奶黄色的，就是拜它所赐。在蜻蜓的簇拥下，爬上了滑梯顶端，又像一阵风一样，从顶端滑了下来。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滑了一次又一次，直到突然狂风大作，暴雨倾斜而下。来不及躲闪，瞬间被浇成了落汤鸡。待我跑进恐龙的肚囊中躲雨的时候，已经从头到脚都被淋透，粘在额头的刘海，不停地流着水流。
埋头蹲坐在恐龙肚囊中的小男孩，听见我跑进来的脚步声，抬起头匆匆抹着脸上的水。
“你也是来避雨的？”
“是啊。”
我歪头上下打量着微缩版的纪繁。撒谎，早已长大成人的我一眼就识破了他的伪装。明明全身上下都是干的，两只红肿的眼睛，刚刚急着抹掉的分明就是泪水。
我一屁股坐在纪繁身边，和他一起挤在那张狭窄又短小的黄色塑料儿童椅上。
“离我远一点，你头上的水都滴到我身上了！”
纪繁将背靠到把手侧。嗯，果真是不想重蹈覆辙（我曾无耻地蹭到他近前，将头在他身上四处摩擦）。索性是梦，这次，我全程老老实实地坐着，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恐龙肚囊外的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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